2022-12-06 06:07
(图片来源:www.fhwa.dot.gov)
“夕阳,微风。
道路伸向天涯……
一条蛇蜷缩在余温未尽的柏油路上,享受着阳光温情的抚摸,这时, 摩托车笔直地驶过,“啪”的一声,冷血的蛇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次日,一只知更鸟发现了自己喜欢的蛇肉午餐, 停下来准备饱餐一顿,它伸长了脖子。可是, 一辆轿车迎面撞来,它从此只能拖着残废之躯行走江湖。
太阳又轮回到了顶上,饿得发晕的乌鸦看到路边垂垂欲死的知更鸟,一个“超胆侠”似的漂亮俯冲, 却倒霉地碰上了拐弯处的大货车:它天使似的到天堂向上帝报到去了。”
道路百年:
从简·爱乘坐马车到穿越沧海桑田
电影 简·爱(Jane Eyre),1996年版
19世纪欧洲人出行是马车和火车统治的时代。1886年,德国人卡尔·本茨造出了世界上最早的内燃机驱动的汽车(也就是业界巨头奔驰公司的创始人),进入20世纪,汽车的逐渐普及催生了欧美的“公路革命”。原有的乡村大道按照汽车的形式要求进行改建和加铺路面,构成了基本的公路网。随着汽车的迅速增加,欧美国家开始着手高速公路和干线公路的规划与建设。
康拉德•阿登纳是二战后联邦德国的第一任总理,可以说是高速公路的发明者。1932年8月6日,时任科隆市长的阿登纳宣布开通了德国第一条高速公路,从科隆至波恩,这也是世界上第一条高速公路,德语取名Autobahn,英译为freeway或motorway。仅1933至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开始的6年间,德国共建成高速公路3440公里,形成以柏林为中心向四周辐射的高速公路网。德国修建高速公路的意义和经验得到世界性的公认和推广。
“最伟大的德国人”(Konrad Adenauer,1876-1967):2005年11月28日德国某电视台投票评选最伟大的德国人,阿登纳当选第一,宗教改革家马丁·路德第二,卡尔·马克思第三。
从德国科隆至波恩的世界上第一条高速公路
跨入20世纪,美国也迎来了汽车时代的黎明,亨利·福特将汽车推广进入美国普通人的生活,此后的几十年里公路系统进入了科学规划、快速扩张的时代。1913年,全长5400公里的林肯公路开始建设,东启纽约的时报广场,西到旧金山的林肯公园,穿越14个州,途经费城、匹兹堡、盐湖城等大小700多座城市,横跨了沿海平原、阿巴拉契亚山、中央低地、大平原、落基山脉、科罗拉多高原、犹他盆地、内华达雪山、加州中央谷和海岸山脉等美国几乎所有的地形区。
林肯公路也是第一条真正意义上横贯美国东西部的公路,比66号公路历史更悠久,它虽然在1940年代就“歇业”了,美国在这一时期及后来逐渐发展并建立了领先世界的国道和州级公路等主要道路系统。
第一条真正意义上横跨美国东西部的林肯公路
1913年林肯公路的广告,暗示该公路对于联通美国东西两岸的意义。
而19世纪伴随“蒸汽时代”扩张到顶峰的铁路,在经历了20世纪上半段被公路抢了风头后,从六十年代迎来了高技术飞跃发展的时期。1964年10月1日,日本东海道新干线东京至新大阪间的高速铁路以210公里/小时开始运行,这是日本第一条新干线,同时也是全球第一个成功运营的高速铁路系统。高速铁路以其速度快、运能大、能耗低、污染轻等一系列的技术优势,显示出了旺盛的生命力。欧洲、北美洲和亚洲等许多国家和地区纷纷改建或规划高速铁路。
从东京到新大阪的新干线全线
纪念东海道新干线运营50年的明信片
在中国,1906年在广西友谊关修建了第一条公路,此后政治更迭和战乱不断的几十年里,公路建设大多以军事用途为主,到1949年底,全国公路通车里程也仅有8.1万公里。新中国成立后国家逐渐对公路建设增加投资,尤其是在1978年改革开放后。1984年,中国内地开启了第一条高速公路的建设——全长375公里的“沈大高速”于1990年建成通车。
到2017年底,全国(不含港澳台地区)公路总里程已经达到477.35万公里,其中高速公路里程13.65万公里。在2012年中国的高速里程超过美国位居世界第一,这也是世界上两个高速公路里程超过10万公里的国家。而中国的高速铁路,从2008年8月第一条具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京津城际铁路通车到2018年底短短10年的时间里,已经发展到2.9万公里,占全球高铁运营里程的三分之二以上,超过其它国家总和。高速公路和高速铁路从中国版图的东北边境伸展到西南边陲,从东部沿海地区穿越地形复杂而多变的中西部。青藏铁路修建到海拔5000米以上,也成为世界上海拔最高、线路最长的高原铁路。
运行中的青藏铁路 @姬明周
在地理和文化多样性丰富的中国,高等级的国道和省道仅占到中国内陆道路网络的15%,在470万多公里的公路里程中,国道和省道总共70万公里,农村公路里程超过400万公里,其中村道230万公里,占了半壁江山。通路并且路面硬化了的建制村达到了98.35%。
村村通硬化了的路面成为农村扶贫和乡村振兴的重要依托 @万慧
在生态资源丰富而经济相对落后的山区,道路是当地发展的载体。@万慧
道路与动物:
从“交通肇事”到“绿色通道”
不管是早先发展道路的欧美还是后来居上的中国,人们在享受交通飞跃带来的巨大便利和红利的初期还没有意识到生态环境的影响。20世纪50年代以后,欧美的一些研究学者和民间组织开始关注到道路系统对动物的影响。
据统计,
在荷兰,每年因公路交通导致16万只哺乳动物和65万只鸟类伤亡;
在澳大利亚,每年因公路交通导致500万只两栖类和爬行类动物伤亡;
在英国,每年丧生于车轮下的动物有数百万之多;
在美国,仅仅因公路交通导致每天死亡的动物达100万只,车祸更是导致美洲豹、灰熊等珍稀动物濒临灭绝的罪魁祸首。
……
大型兽类和行动缓慢的两爬类动物更易受到交通伤害 @Chuck Bartlebaugh
美国175号高速公路上交通致死的赤狐
青藏公路K2994公里处被撞伤的藏原羚 @沈均梁
我们开头看到的“‘连环命案’就发生在英国的乡村公路上”(Forman, 2003) 。
交通致死动物是“直接谋杀”,而长时间的、更大尺度的,看似更缓慢但产生持续深刻影响的是对物种生境和种群的隔离,进而导致遗传多样性的降低。
根据美国哈佛大学生态学家Richard Forman的研究,一条四车道的公路对森林哺乳动物所产生的阻隔作用,就相当于两倍于这个宽度的河水的分隔,导致动物无法正常觅食和迁徙繁殖,对野生动物种群的潜在威胁丝毫不亚于直接的交通事故。据Forman的估测,尽管美国道路路面面积仅占国土面积的1%,但影响区域可达到国土总面积的20%-25%。
藏羚羊在密集的车流中穿越青藏公路 @沈均梁
道路建设在一定尺度上占地和破坏植被,会导致野生动物栖息地的丧失,这对于一些体型大、活动范围广、种群密度低、繁殖率低的物种来说更为敏感。因为道路的增加产生的切割作用,加剧了生境的斑块化,同时产生大量的边缘栖息地,一些动物会主动回避这些边缘地带,进而导致栖息地的面积下降,野生动物的种群数量也会因此减少。
道路密度增加造成野生动物生境破碎化和栖息地丧失(Iuellet al, 2003)
1970年代修建的从北京至昆明的108国道,穿越秦岭腹地,它最繁忙运营的三十年里,这里的大熊猫栖息地被割裂,两侧大熊猫活动也逐渐远离道路进而形成了两个分割的局域种群。2000年代初监测到的道路两侧大熊猫直线距离约8.7公里。
位于秦岭佛坪县境内的108国道段,佛坪也是中国野生大熊猫种群密度最高的县 @万慧
欧美围绕道路影响开展的研究,为道路规划者和设计者提供了最大化平衡野生动物保护的基础,逐渐形成了回避-减缓-补偿的基本策略和方法,并纳入了当代的道路规划和建设体系中:(1)线路规划和设计尽量回避穿越关键的物种栖息地和生态敏感区;(2)提高道路的桥梁或隧道比例,设计建设野生动物通道,缓解负面影响;(3)通过补偿营造替代的生态区域降低不可避免的生态影响。
道路建设中的栖息地保护示意:(a)栖息地破碎(b)回避(c)通过使用动物通道来缓解(d)在附近建造新的栖息地进行补偿。(Iuellet al,2003)
为动物留出通道也并非新奇的话题。欧美开始着手野生动物通道的工程措施前,在高速公路的起源德国,人们上演着帮助动物过马路的温暖画面:每年4月间,生活在德国莱因兰——普法尔茨州的青蛙都要越过当地的高速公路,从冬眠地迁徙到繁殖地。每到这时候,当地小学的老师就会领着学生到公路边,手拉手联成人墙,让过往车辆减速或暂停,等候青蛙们过公路。
动物通道纳入欧美道路建设规划,直接减少了交通导致的动物伤亡,并进一步减少了对动物种群隔离的影响。在加拿大班弗国家公园(Baff National Park),曾一度被成为“吃肉公路”的Trans-Canada Highway从公园穿过,每天车流量达14000辆,自从在公路上加设24处动物通道后,“动物交通事故”减少了近80%。欧洲和美国经过各自不同的实验和相互取经,用了几十年的时间在通道设计、通道建设和通道运行监测方面形成了成熟的方法论,而且还衍生了专门负责野生动物通道建设的行业和公司群体。
德国高速公路上的绿色野生动物桥 @boredpanda
中国近十余年里随着大型道路工程的建设才开始了动物通道的实践探索,重点也是在珍稀物种的保护上。青藏铁路穿越藏羚羊生活的广袤天地,高度超过7米的可可西里桥梁通道下可见这些高原精灵们成群穿梭而过;在“东方宝石”朱鹮的故乡—汉江滋润着的陕西洋县,2017年底通车的西安至成都的高铁为朱鹮栖息地架桥并采用专项鸟类防护措施。而在中国南北分界线上的秦岭腹地108国道上,被分离的国宝大熊猫得益于三十年后隧道的修通正“破镜重圆”。同样是在这里的山村小路上,漫山冬雪覆盖后的黄昏,体型巨大的羚牛正在涵洞内的一侧享受多一点温暖。
中国高等级道路网络与生物多样性保护优先区 (徐卫华)
通过这个系列,我们会看到世界各地的“生命通道”和它们对大小动物的庇护,也会了解中国道路和野生动物之间关于冲突与和解的自然故事。